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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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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那日的竹林之後,我就再沒見過齊月。

聽消息靈通的小六說,公主同皇帝告了假,跑去散心了。聞人賀心裏也不知是怎麽個想法,臉上倒是雲淡風輕的,沒看出什麽不對勁的地方。

閻君說的沒錯,想要左右逢源,首先要有一顆夠堅強的心臟。

在這個上面,聞人賀做得可圈可點。

自從沒活幹以後,我便時常從後門溜出去,混跡在熱鬧的集市,天氣好的時候,就瞧瞧待嫁少女們若隱若現的大腿和事業線。大多時候,便是一邊欣賞著上林的繁榮,一邊聽著茶館裏的閑言碎語。

政客的政治是在朝堂上,百姓的政治就是在飯桌上。

這不,只是豎著耳朵聽了幾天,我便將上林國的局勢摸了個清清楚楚。

上林皇族一向子孫稀少,出生的孩子不管在百姓還是貴胄們的心中都很珍貴,只要是平安長大了,他們都抱著一顆過分寬容的博愛之心。這種情感在這一代,膚淺地看,就重點表現在齊月的身上。

可是細細一琢磨,就知不然。

其實,他們對齊連生的縱容,早已遠遠超過對齊月的寬容了。聞人賀和齊連生的事情被撞破,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。從那時起,聞人賀就成了眾人諱莫如深的名字。

大家心中都跟明鏡似的,卻又硬生生地將這面明鏡揣在肚子裏。

沒有人硬逼著齊連生選妃立後,也沒有人強迫他播種生子,這種寬容一直持續著,直到齊連生年及而立。

三十歲了還沒有一男半女,這就算是在百姓家,也是夠讓三姑六婆頭疼的事兒了。

於是乎,一直按捺的貴族們終於再憋不住,發難起來。

那時候,聞人賀剛剛位及宰相,別說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沒來得及燒,就連屁~股都還沒來得及坐熱呢,就有人開始從中作祟。

聽說那段時日,六部侍郎齊齊消極怠工,把一大堆難題直直地拋給聞人賀,就算英明神武如他,也是焦頭爛額,忙得夜不能寐,食不知味。

齊連生是個護短的,他哪裏能看得了這些人欺負他的人啊,於是他在朝堂上發了史無前例的一通脾氣,直把六部扛把子們作得險些掉腦袋。終於,那些不安分的貴族們收斂了,可是這畢竟是治標不治本。

六部遭了難,沒人會怪齊連生,倒黴的依然還會是聞人賀。

這就像丈夫同別的女人私通,一般女人都不會首當其沖地歸罪於自家丈夫,而是先把那女人罵成人盡可夫恬不知恥再說。

明的來不了,人家就來暗的。

在背地裏放冷箭捅刀子的層出不窮,聞人賀被推到了風口浪尖。齊連生每責罰那些人一次,聞人賀的麻煩就更進一層,到最後,滿朝文武的矛頭都直直地指向了他。

可憐的聞人賀四面楚歌,步步驚心。

就在這個時候,出現了一個名叫“寧玉”的人。

這人是聞人賀人生的分水嶺,直將他的生命分成了涇渭分明的人間和地獄。

寧玉是個官,官不大,脾氣倒是挺大。屬於比較正統的那種讀書人,聽說他是幾代忠良的後代,家裏世代都混得不錯。原本應當順風順水,可這人有個毛病,喜好喝酒,一喝起來就口無遮攔,從天王老子到隔壁嫂子,都能被他說得一文不值。

那時候,他也不知道安的什麽心,編了好些的打油詩,就為了擠兌聞人賀。

齊連生看在他老爹的老爹的份上,對他一再容忍,雖說把他一遷再遷,卻始終留著他的性命。聞人賀也一直悶聲不吭,對他愛理不理。不過聽好事者說,這人說話一股酸氣,能把人的隔夜飯都酸出來。

如此看來,聞人賀的心理素質不是一般的好。

可是有些人,不是你對他客氣,他就會對你客氣的。大家一再心慈手軟,時日長了,他便變本加厲,連指著鼻子罵這種缺德事都能做出來了。

舉國上下都在看聞人賀的笑話,宰相之名只不過是個空架子。聞人賀孤立無援,根本沒人聽他的。

齊連生看在眼裏,急在心裏,可是卻不能一刀砍了他,一時只能幹著急。

就在這個時候,京城發生了一件大事。

聽說那日,月亮紅得像是淬了血,夜幕更是如地獄的血池,陰森的街道上野風乍起,野狗狂吠。夜晚像是從毒液裏煮過,連喘息都帶著腥臭的氣息。

那一日,京城總過死了二十三個人。

死相最慘的,便是寧玉。聽說,他被剁成了好幾瓣,血糊了整個房間,乃至整個庭院,血量多到像是把他身上的血都抽光了似的。但凡見過那慘狀的人都說,血像是從地上滲出來的,源源不斷。甚至把鄰居都從睡夢中驚醒,嘔吐不止。

死的所有人,都是聞人賀的死對頭。

兇手到底是誰,巷尾的張瞎子都能猜到。

可是,現場卻沒有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。就像是有頭不知名的兇獸沖進那些人的家門,將他們撕得粉碎似的。不管有心人多麽費力尋找,也找不到任何能牽扯到聞人賀的證據來。

一晚撕碎了二十三個人,這個消息一傳出,不管是民間還是朝堂,都掀了鍋。

上林百官一時噤若寒蟬,人人自危。從此以後,再沒有人跟聞人賀為敵了。所以,他如今能夠安穩治下,靠的不是什麽勞什子的威信,而是活生生的恐嚇。

寧玉的名字像一個血紅的夢魘,只要一提起,所有官員便會瑟瑟發抖。他們忍不住想象,自己的身體如同腐爛的豬肉,被野貓嘶吼著,扯得亂七八糟。

自此,聞人賀的書童們也只有一個名字——寧玉。

聽到此處,我的腦子裏驀地閃現出了一片血紅,在那血紅之上,便是的分不清哪裏是哪裏的碎肉。甩甩頭,我連忙趕走了這麽恐怖的想象。

寧玉的名字,就這麽被沿用下來。

照我看,他之所以這麽做,是因為需要一個人來提醒自己,提醒自己曾經受過的屈辱,提醒因為自己的心慈手軟而食得的惡果,也需要提醒大家,提醒大家他有多麽的手段毒辣。

事實證明,聞人賀的做法非常有效。

事到如今,只要忤逆他的,都只要寧玉出馬,隨便賞個鶴頂紅或者一丈紅就成,根本就不用大費周章地將人撕個粉碎。

這些事,齊連生必然是知道了。他只是在盲目地縱容,僅此而已。

聞人賀的寧錯殺三千,也不能放過一個,就是他作為奸臣的頭號罪狀。

至於之後的非法斂財和慫恿暴政什麽的,在我看來,不過都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。

聞人賀這一世,雖說得了齊連生的寵愛,卻是過得十分艱辛。

至此,我不禁有些同情他。

知道北面出了事,也是這段時候。

那日,我出門出得早,原本想隨隨便便逛上一逛就回去找小六嗑瓜子,不曾想卻半路遇上了大雨。這大雨來得著實急躁,剛剛覺得腦門上砸了滴水,擡頭一看,便是濃雲滾滾,天昏地暗。眼還沒來得及眨個,就稀裏嘩啦地下了下來。

原本就熱鬧的街市,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,陡然變得更加熱鬧,可熱鬧過後,便是冷冷清清的蕭條。路上的小販走了個幹幹凈凈,留下滿地的泥濘和不知道哪家孩子忙掉的鞋子。

而另一邊,茶館面店卻是人滿為患。

我拼著動作快,早早地同蓮實一道占了個靠窗的角落。混著泥土氣息的涼風混著吐沫星子似的雨絲,輕飄飄地落進來,均勻地灑在我們的桌上,乍一看去,如同是滿桌子的蟲洞。

茶剛上來不久,我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,那頭的大叔大爺姑娘小子們就聊開了。

他們聊的,便是我最近經常從聞人賀那邊聽說的“北莽”。

一開始聽到這個詞,是在齊月的故事裏。當時我以為,這是個國家的名字,後來才知道,北莽並不是一個國家,而是上林北面的幾個小國的合稱,那幾個小國人丁稀少,物質匱乏,整天打著上林的主意。

於是乎,時不時地,那些人就想著法子,倒騰點事情出來。算起來,上林齊家人這麽幾輩子,都是在跟這些茹毛飲血的蠻族打交道了。

聽說,這一代,北莽一共被逼退了三次。第一次,是被聞人賀的爺爺;第二次,是被聞人賀的爹爹;第三次,便是被不知道從哪個地縫裏冒出來的齊月。

不過說起來,這北莽也是夠賤皮貨的,這些人每次進犯,必是被上林猛將吊起來一頓胖揍,非要揍得姥姥都不認得,他們才肯灰溜溜地進貢求和。

可即便如此,他們還是得不到教訓,如同是任性的叛逆期少年似的,不管你挫敗他們多少次,告誡他們多少次,他們都不知悔改。

有知情人說,自家的叔叔的小舅的嫂子的二姨夫住在北莽的邊境,便談起他們的叛亂也是有規律的,那就是那幾個盟國每換一個首領,他們便要來找一次茬。每個人都摩拳擦掌,覺著過去那些個首領忒無能,要是自己上了,必然怎麽樣怎麽樣大殺四方,怎麽樣怎麽樣統一天下,怎麽怎麽把江山和女人都搶過來。

自大狂層出不窮,戰火就燒個不停。

而那些人就像是怎麽掐都掐不死的千足蟲,不管你上次砍了他們多少人的腦袋當球踢,他們隔個幾年就又能變出那麽多腦袋,到你面前晃晃悠悠,求砍求踢。

上林被這些不知疲倦的賤人弄得疲憊不堪,要不是他們腿長跑得快,恐怕早就被上林哪個不耐煩的皇帝派出的鐵騎給圍剿踏平了。

這一次,北莽又換首領了。

聽說齊月挫敗北莽之後,他們也換個幾任首領,可那些個大都是有勇無謀,眼高手低的,還沒踏破國界呢,就已經被邊關的將士打得抱頭鼠竄,是以,這麽久以來,京城的百姓都毫無知覺。

可是,這次的首領似乎不知在哪個山頭拜過哪個師父,調皮起來還是有點把式的。

前幾日,邊關的大將似乎被生擒了。這事如同一粒石子掉進汙水坑,翻起渾濁的碎末一般,一些不怎麽光彩的陳年舊事,也便跟著被翻了出來。

北莽新任首領在位的這一年,上林其實都很不太平。

不過這事卻被人捂了個嚴實,要問是誰嘛,也沒人能說個清楚,聽說是聞人賀,可這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思,還是齊連生的意思,又捉摸不清了。

原來啊,若是算上前幾日被擒的那位將領的話,上林已經連續失了三位能拿得出手的武將。傳言中邊關的繁榮安穩,不過都是粉飾太平罷了。

至於為什麽上林會如此不利,除了這個初來乍到的北莽首領有些本事外,就是上林自身的原因。軍餉不足,導致萬千將士赤手空拳餓著肚子在邊關苦苦掙紮,而遠在內地的家眷卻還以為他們一切安好,繼續過著蜜裏調油的小日子。

這些事情一敗露,上林立馬人心動蕩,百姓茶餘飯後都不談小叔與嫂子的那些事了,而是憂心忡忡地談起了北莽。而從聞人賀最近忙進忙出,齊連生都沒空約他侍寢的狀況來看,朝堂上也是劍拔弩張,不容樂觀。

上林陷入了戰事來臨前的恐慌。

我一口喝光杯中的茶。

剛來的,終究要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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